為白
意即,追尋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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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為白》儘管逐白,我們可從《為白》所見畫面是何其豐富?從山水畫中常見的靛藍色、密不透風柏油般的瀝青黑,再到鮮明對比、漂亮的有如晚霞雲彩的褚紅、紫色,清淡到幾乎不可復見的霧粉色。《為白》一如單色畫所具有的內在特質,創作者透過顏色——會畫構圖之中最樸實無華的「存在」——傳遞最大量的不可言說的情緒。看似隨意輕鬆的表達方式,其實是得耗上創作者日積月累的功夫,需要有深厚高度的技巧,每一次的下筆,皆再現創作者生命歷程中所有稍縱即逝的感受與積累的美感經驗。誠如抽象表現主義大師巴尼特紐曼(Barnett Newman)所宣言:「繪畫,是物質和精神的雙重載體。某種程度上,我們正在用繪畫創造專屬於我們的世界。」
抽象表現主義(Abstract Expressionism)風格的繪畫,不似肖像或風景畫有具體的形象參照、理解主題,往往得透過繪畫要素中「無固著形式的形」或「色彩」為骨幹,構築其視覺語法,進行情緒的表達闡述。更白話而言,抽象表現主義繪畫好比音樂,它無形,但得以擾動觀者內在感受,與創作者的生命經驗產生共鳴共振。事實上,抽象本不存在於我們對美的認知裡。正因為抽象缺少了可辨識的(且完整的)形,具有未知的魅力和可解謎的樂趣,讓觀者能透過自身的經驗轉譯、閱讀。這一種無「形」勝有「形」的藝術語彙,最初誕生於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期,以背離歐洲古典和傳統學院派繪畫的姿態登場,抽象將創作者們從(具體)現實世界中解放,因而被視為最能自由表達的藝術形式之一。
自2015年堉泉首次在台發表的動物系列創作、再到神獸、花鳥、花卉、靜物、山石系列等系列創作,他以恣意流暢的筆觸與極具情緒張力的色彩表現手法,塑造他鮮明的個人風格。近年來,更是去繁就簡,以「減法」的手法褪去了具體形貌:從追逐簡單的《逐一》(2019)開始,嘗試將畫布尺幅從大至小的極致限縮,改變觀者的觀畫方式的同時挑戰自我。次年,發表了更為內省式創作的《破我執》(2020),其內涵的複雜層次更為多重。儘管在形式上,堉泉的繪畫表現手法濃縮了西方近當代的抽象表現主義(Abstract Expressionism)以及來自歐洲的無形式(L’ informe)主義,不論是清晰可辨的具體形象或藉抽象形式行使表現的手法,之於創作者而言,均具有相同的內涵:那即皆是穩固地立基於東方哲學基礎之上,承襲自中國老莊思想中的「無」與「空靈」、易經中的自然觀以及日本禪宗美學的「侘寂」(wabi-sabi)。
堉泉的藝術表露於線條與造型之表現,透過熟練的運筆技法:潑灑、勾勒、暈染、橫掃、平塗,顏料軌跡在畫布上或濃稠或清淡,或遲滯或暢流,造就某些地方凝結成層、某些地方則又順著畫筆的疾徐奔流,有時如大浪襲來般的滂薄有力,有時像萬星竄動般快速勾勒的刷紋,有時又好比琢磨星空隕石表面的不平坦塊面肌理,無一不暗示了時間與空間的虛實間錯、遠近交疊、渺小與遼闊。有時,最後神來一筆地,以金箔予以點綴、強化其構圖的穩定性,畫面沈著落地,空間感顯得益發深邃且輕盈。在不同的肌理、質感、薄厚圖層、色韻之間,創造了類似於光與影的微妙變化。其構圖一如繼往時而理性、時而感性狂放,這靜與動並存的狀態,縱然矛盾,但這正是擺盪在創作者堉泉心中趨近平衡之間,所存有的唯一餘裕。
直覺與邏輯的、感性與理性的,美感與哲學間不斷的拉鋸、對話,使之鍥而不捨地超越過往框架、進行大量造型研究,再再揭示著他對繪畫本質探究的恆常渴望,而那般炙熱的強烈意圖扮演其創作的關鍵元素,終在FOMO推出的個展《為白》(2022)之白的寂靜中,迸發鮮明。